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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眼前的燭火晃了晃,映在謝景熙下壓的羽睫上,像是一個默認。

    沒想到提議這麼順利,沈朝顏怔忡之後立馬興奮起來。

    她端起手裏的茶盞一飲而盡,側身面向謝景熙,鄭重其事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。一個纖細的影子落在書案的白宣上,一轉,似要翻出朵花。

    謝景熙微蹙了眉,側頭往沈朝顏看去。

    那人巧然一笑,晶亮的眸子仿佛映著一泓秋陽下的湖水,“我要告訴你的第一個秘密,就是我小時候,其實是慣用左手的,只是後來左手受了傷……”

    她像要印證自己的話似的,將左手緩緩打開,露出手心上一道肉粉色的浅痕。

    謝景熙的目光落在她的手心,淡聲問:“怎麼弄的?”

    眼前的人眉眼一彎,露出個狡黠的笑,“我只說告訴你一個秘密,可沒說要展開細說。”

    謝景熙表情淡然,目光又落回面前的書頁,似是對她的誘引全不上鉤。

    沈朝顏見這人裝出來的一副興致缺缺,倒覺得好玩。於是她支肘看向謝景熙,又給出了第二個秘密。

    她說:“我其實挺煩解謎的,那時候每年的上元節,看見燈謎我都躲得遠遠的,怕猜不出來要給人笑話。可是有一天,我發現身邊的人心裏都藏著秘密。我問他們,他們沒人告訴我,真真假假的話聽得多了,後來就懶得再問了。”

    許是說話的人語氣太輕巧,帶著種真實的落寞,謝景熙沒來由心頭一抽,執筆的手頓住了。

    沈朝顏沒有察覺,還是繼續道:“後來我就覺得,是不是有一天我練就了,解天下所有謎題的本事,那些他們不肯告訴我的秘密,我也能靠自己解出來。”

    說到這裏她似笑非笑地一頓,起身拾起了面前的筆。筆落有聲,在寂靜的燭火下發出沙沙的輕噬,影子依偎在牆上,書室裏卻是兩廂沉默。

    良久,沈朝顏才聽到身旁的人追問,“後來呢?你解出來了麼?”

    沈朝顏倒也坦然,點頭道了句,“當然,我這麼聰明,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手裏的筆頓住,在宣紙上暈出一點墨蹟,說到這裏,她又莫名添上一句,“後來又有些後悔。”

    “為何?”謝景熙問。

    “因為有些真相,可能永遠不知道才會更好。”

    案上的燭火炸出一聲嗶剝,像一記響指。

    沈朝顏笑笑,換上輕快的語氣,對謝景熙道:“該你了。”

    面前的人頓了頓,卻也真的應了沈朝顏的要求,緩聲問:“你見過燒死的人嗎?”

    沈朝顏一怔,搖頭。

    謝景熙沒什麼表情,只是低頭看著桌案上的書,“人的毛髮和皮膚都是可燃的,特別是皮膚,一旦水分流失,就會像塗了燈油的燭芯一樣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沈朝顏猶豫一瞬,還是問:“那會怎麼樣?”

    “若是恰好沾上烤得炙熱的石頭或者鐵器,人皮會沾在上面,直至被燒得化掉。”

    沈朝顏被腦中畫面嚇得咽了咽唾沫。

    謝景熙沒有發現,思忖著繼續淡聲道:“其實火災之中,大部分人還沒接觸到明火,便會先死於濃煙窒息。灼熱的空氣會灼傷你的胸肺,多數人會在那時就陷入昏迷。所以往後再被火燒,大約……不會覺得太過痛苦。但,倘若是在戶外被焚……”

    風從隙開的窗櫺探進,把他的聲音都吹得晃了晃,像是陷入渺遠的夢境。

    身側之人長久地沒了回應,謝景熙一怔,低頭只看見一張撐在桌案上熟睡的側顏。她不知什麼時候用手捂住了耳朵,雙肘撐在案上,倒也安穩。長夜靜謐無聲,燭火躍動,映得她眼睫似是微顫。

    但謝景熙知道她睡著了。

    所以方才那一番她廢了那麼多力氣,才引誘他吐出來的一點點過去,這人大約是一點都沒聽進去的。

    思及此,謝景熙不由無奈一笑。而與此同時,他的心底竟然泛起一股奇怪的空落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次日,沈朝顏是被眼瞼上刺白的光晃醒的。

    她甫一睜眼,入目的就是夢裏那張總是冷清清的臉。

    只是這人此刻正襟危坐、一絲不苟,保持著同昨夜一樣的坐姿,甚至連拿筆的姿勢都不曾換過。

    日出破曉,燈燭闌珊,看天色,已經是第二日的辰時左右了。沈朝顏一愣,懶散地撐臂坐了起來。腦子裏亂哄哄的,只記得睡著前,自己還誆著這人說秘密的。

    可他說的是什麼來著?

    她由得自己一頓胡思,直到察覺面前的人似乎側身看了過來。

    活了十九年,這還是沈朝顏第一次一大早睜眼就跟個男人四目相對。她不由心頭一亂,胡乱道了句,“早啊?謝寺卿睡得好嗎?”

    面前的人看著她,眉心都快要蹙起一個“川”字……

    沈朝顏倒是遊刃有餘,從容不迫地問到,“謝寺卿今日不上朝麼?”

    謝景熙默默地扭過頭,淡聲應了句,“今日休沐。”

    “哦,休沐。”沈朝顏雖然胡言亂語,但還記得背身過去,撫指先摸了摸眼角,而後又熟練地在兩頰上擰出兩團緋紅。

    “大人!”裴真及時出現在門口,手裏還拎了個食盒。他似是沒想到沈朝顏也會在這裏,進門的時候目光落在她身上,微微的一滯。

    沈朝顏倒是不管,起身繞過謝景熙,接下了裴真手裏的東西。盒蓋揭開,濃郁的香氣漫溢書室——是知香樓的灌湯包。

    呆了一整晚,沈朝顏到底是有些餓了,便也不客氣,用熱茶漱口後,便捧了個灌湯包,坐去了一邊大快朵頤。

    書案上的一燈如豆也熄滅了。

    柔美的日光傾落,在她些許淩亂的髮髻上揉開一片霧色,臉頰和耳側泛起一層絨絨的白毛,連小小的耳垂都變成了金紅的顏色。

    數次近身交鋒的身體記憶襲來,謝景熙想起那片耳垂擦過唇瓣的觸覺——涼的、滑的、軟的……

    執筆的手倏爾一頓,那個“依”字的一捺就變成了一個怪異的點。謝景熙看著手裏那個寫歪了的字,心裏莫名生起一絲煩躁。

    裴真卻在這時不知死活地湊過來,指著那個寫壞的“依”字提醒他到,“大人,寫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