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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吕布看了刘祯一眼,眼珠微移,整个眼眉都落在昏红的灯晖下。刘祯看不清他的容影,反而可以凝静眼神,好好注视着他了。

    少年直起身,悬在腰间的垂玉微微摇曳,冰润的幻感掠过吕布的肌肤。他艰难地挪翻身形,侧卧在被下,埋窒枕中的半面脸庞也展露,深深呼吸几回。

    刘祯握住垂悬的雕玉。那是一块猛虎姿形的玉饰,悬着红丝,其色莹润如月。张扬猛悍的虎形似与刘祯不是很配,他却爱如珍宝,从不离身。

    吕布凝视着那块雕玉。也许刘祯知道也会心伤,他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吕布身边,惹起吕布深凝眼目注视的那块雕玉,也是握在他的手中。可流淌在吕布心中的、隐秘又悲哀的情思,却和刘祯毫无关系。

    吕布忆起一片紫藤花海。接近天宇的高山上,他和一条如梦般的丽影相依,越过映照亘古星影的水泽,寻遍招摇飘芬的花海,去采白月般光莹清洁的玉石,以打造成猛虎的永恒姿形。

    将这块浓缩着自己一生不曾体会多少的、珍贵的眷恋幸福之感的雕玉,在十余年前那个黑烬般的暮夜时分,送给初见面的小男孩,那时自己是何种心绪?

    跨过耻痛悲哀的心牢,不再妄言往事爱恨,能这样面对这个孩子,已是吕布的极限。

    他不能做得更多了。他原始又丰沛的情爱全献给了一个人,没有余力再爱别人了。

    刘祯无法体会吕布的心绪。就像吕布不能也不想知道这少年的情思一样。此刻,刘祯有些怯赧地看向吕布的脸容,尽量含笑展开手心,给他细看那块雕玉。

    说起与吕布仅有的往事,刘祯倏忽间心跳热烈,像突然感到幸福般,不知为何就开始孩子气地说许多话。

    “奉先伯伯,您还记得吗?这是您送我的礼物。我能感到这是您珍爱的东西,能赠给我,我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。因此十余年来,一丁半点不忍离身。奉先伯伯出战的时候,我摸着这块雕玉,似乎能感觉到您的心绪和姿影。对它祈愿很灵呢。每次说着希望奉先伯伯平安归军,就真的会……”

    刘祯终于听到吕布开口,那寒磁冷峻的声音,将少年莫名激流的幸福之感碾碎了。

    “不要说了。”

    天下无双的鬼神,连声息都有兵刃般的强力吗?只是短促地吐露至简的字词,就像尖锋划过肉做的心头,不管别人是怎样地依恋和亲近他,都会被伤得粉碎。

    刘祯神情一僵,言语也顿时吞回,冰冷地堵在心头。他呆站片刻,有些无措地收整红丝,将雕玉整理好。

    吕布凝视着少年的动作,然后垂合眼帘,声色也不见动容。

    “做正事去吧。你应该有许多公务要替你父亲分担。”

    刘祯赧然地笑了一下,深深吞了口呼吸,直身并袖行礼。

    “此时不该来扰奉先伯伯。您说的是,我该走了。”

    刘祯转身离开,撩开帘幕即将走出去时,他回头看向吕布。吕布一丁点也没有抬眼望他。大约吕月怜匆匆逃离的时候,也未分得她的父亲半分注视。

    人们说的不假。吕温侯骨子里绝情,并非仁柔之人。所以天下人说他是猛虎、是凶兽,非人的形容更适合他。

    明知这一点,为什么还怪异又倔强地希求着,想从吕布这里得到一点关注、一点柔情?刘祯弄不明白自己。人真是奇怪的生灵啊。

    刘祯叹了口气,放稳帘幕,走到夜色之中。他打了个冷颤,悚然后知后觉到,这是妖魔动乱的人世间的黑夜,到处危机潜藏。等候的随侍们连忙跑过来,刘祯感到属于“人”的温暖气息保护着他,才颤抖地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少主,披上点吧。”

    随侍为刘祯披上氅袍。夜巡的兵勇铠甲声震,不断从旁经过。刘祯走过排兵校场,那边篝灯红闪,人影缭乱。阵阵苦得让人反呕的药气滚烫蒸腾,血腥和兵铁锈气混在其中,夜风变得浓浑窒息。

    “是远战军队中的伤兵吗?”

    刘祯一面往那边走,一面问道。刘备教给他的细心与仁德,在他的血脉里流淌起来。

    看到少年的形影,伤兵们躁动起来,游走疗伤的医官抱着凌乱染血的绷带药瓶,也暂止脚步来行礼。

    “少主,请听我们诉说吧……战场上的惨景,不是肉体上的血伤能够说尽的!”

    刘祯走到哀情沉重的伤兵中间,他清俊的身形被众人衬得像一条飘摇的月影。但少年往草席上一坐,恍然是年幼的仁龙,带给众人的抚慰能立刻激起热泪。

    “告诉我,荆州发生了什么事?”